好似冥冥之中,有什么东西将他们三人送回来,既促使着他们接有关朝廷,有关几百年后动荡的任务,又迫不及待地推着他们朝前,补全实力,甚至主动将天大的机缘提前送来,赶时间似的匆忙。
她记得清楚,上一世,飞云端是规规矩矩到了五百年时限才开的。
而羲和圣地,一直到她和松珩闹掰,兵刃相向的那一刻,也没选出个圣子圣女来。
溯侑接了一道灵符,冷声应了几句后切断,走到薛妤身侧,凛声道:“女郎,沉羽阁那边也得到了消息,他们有点急。”
何止有点急。估计现在整个螺州城,最辗转反侧,心急火燎的便是才签下天价契约,结果还没开始动工就收到飞云端开启通知的沉羽阁。
在他们眼里,现在过的每一刻钟,都是白花花丢进江里翻不出一个水花的灵石和银子。
薛妤抿了下唇,应了一声,示意溯侑去忙自己的,她则随意找了个掉光了叶片的大树底,背靠枝干,跟同样闻讯而来的邺主聊了几句。
“既然忙完了那边的事,就早点回来,飞云端非同小可,里面机缘遍地,是许多人一飞冲天的契机。”邺主语重心长。
“知道,再过几天回。”薛妤顿了顿,应得淡而浅。
切断和邺主联系的灵符,薛妤垂着眼,静站了片刻,半晌,又点开灵符,朝下划了一会,选了个名字点了出去。
溯侑捏着手中朝华点燃的灵符来找薛妤时,她正背着灯站着,背影纤细笔直,声音被轻灵的夜风送出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。
她道:“知道,已经听说了,恭喜夙愿得偿。”
季庭溇十分谦逊,连着道了两声哪里,顿了顿之后,忍不住又开始说起族人投票和另外几人对战时惊心动魄的情形。
“季庭溇。”薛妤听了几句后打断他,道:“我找你有正事说。”
“我就知道,邺都公主一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。”季庭溇意犹未尽地止住话头,道:“什么事,你说。”
“一,羲和近年来行事越发不讲规矩,高高在上,罔顾人生死,希望圣子上任后严加看管下属,该送到邺都的妖鬼精怪,一只不能少,要么从此之后,这项重任就全交给你们来。”
“二,十年前的一桩旧案,属于错判,你修改一下,让人将卷宗送到邺都来。”
“……”才上任就挨了一顿批评的季庭溇顿了顿,道:“说实话,薛妤,这是我听你说过最长的一段话。是谁惹你身上去了?”
“旧案重改倒是没问题,只是时间太久,该知道的人都已经知道,其实没什么意义。”
“有意义。”薛妤言简意赅,吐出一个字:“改。”
灯光下,溯侑脚步彻底停下来,须臾,他捏着那张灵符,筋骨分明的手背失力般地覆在眼睫上,线条锋利的喉结像是受到了刺激似的上下颤动了两下。
秋风瑟瑟,灯影游曳,薛妤的声音不低不高,清清冷冷,说完自己要说的话,就变得尤为沉默。
好在季庭溇不是头一次跟她打交道,对这种情形早有预料,适应良好,他想了想,道:“羲和每年接手的大小案件成千上万,突然去找十年前的有些难度,需要一点时间。”
“你先说,是谁要翻案。”
“溯侑。”薛妤抿了下唇,细细的眉拧出个不大愉悦的弧度,道:“不用翻,就在十年前被押上审判台的十几个人里。”
季庭溇动作顿了下,念了两遍溯侑的名字,忽而想起什么似的,开口道:“等等,若是我没记错,这位溯侑,是你身边新升上来的指挥使吧。你这突然要翻案,是为了给他套个清清白白的过往,替下一步名正言顺的晋升打底铺垫?”
他道:“薛妤,如果是这样,死去的那些人的命就太不值钱了,你别这样干。”
“你想多了。”薛妤面无神情地打断他,道:“就这两天,你将接手调查这事的人找出去,跟我同去当年事件发生之地。另外,未免说我欺负你们的人,你也最好亲自来一趟。”
她顿了下,在切断玉符的前一刻清声道:“不需要套什么过往,他本就清清白白。”
一句“他本就清清白白”,溯侑听着,下颚线几近绷成了一笔一气呵成的留白。
他生长在最为泥泞的烂地里,听过太多不堪的谩骂话语,即使现在身居高位,有了站在巅峰的实力,往往一闭眼,眼前全是那些扭曲的狰狞画面。
他仍记得,十年前那场夜雪落在眼皮上,手背上时,是一种怎样冰寒刻骨的温度,更忘不了,羲和的大牢里,被斩断筋脉,悬于刑架上受罚时是怎样冷然旁观,嗤笑不止的心情。
在彻夜不休的疼痛和不见天日的忍耐中,他彻底明白,良心和善意换不来世人的半分尊重和理解,但杀伐的手段和鲜血可以。
若是他能活下来,所有欺负他,嘲笑他,背地里议论他,算计他的人,他见一个,杀一个。
玄苏跑不掉,那对夫妇跑不掉,羲和圣地的人,也跑不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