泪珠刚滑到耳边,乔冉就翻身向里把脸藏进黑暗。客厅的灯光被卧室的门板遮断,惨白的余光染亮他的后颈,节节脊骨越发形状分明地顶起皮肤。
陆泉沉默地垂眼看了一会儿,便起身走去按开灯、关上门。做完这些,她也没有回到床边去安慰,而是听着房间内回响的压抑啜泣,信步走到附近的书架。
她扫视着书脊,一边懒懒地觉得麻烦,一边又心不在焉地想着:小孩子哭泣的理由无非两种——引起注意和获取原谅。那乔冉的哭泣,会是哪种呢?
书架上排列着各类名师画集,素描本雪白边角的铅灰隐约可见,占得四层满满当当。
书桌上,各个型号的铅笔削得又尖又长,分别装在透明笔筒里整齐地排列着,方便随拿随用。看着这些,陆泉都能想像他坐在这里一边低头削铅笔一边思考构图的场景。
而这样的乔冉,竟说出了要为她放弃弗洛伦萨美院的鬼话。
陆泉不禁好奇,面临一个巨大机遇反而忍不住想退缩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?毕竟她还没有遇到过这么幸运的事。
她随手抽出一本画集,反身靠着书桌低头翻看,耳后的卷发落下一束,在光滑的铜版纸面悠悠地荡下一串灰影。没翻几页,她就发现了一片漂亮的枫叶标本,被压得脉络分明。而拿开叶片,则露出一位贵族小姐的肖像画。
莹白的皮肤,浓密黑亮的卷发,永远微笑的脸庞。让她捻着薄如蝉翼的枫叶片,忍不住笑了笑。
乔冉其实不难懂,有时候甚至简单得固执。
陆泉还记得,因为长相出挑,他入学时其实有很多男女向他投过橄榄枝邀请他进入小团体,但乔冉都“毫无眼色”地拒绝了,默默坚守着学画的初心直到现在。
如果当初他更油滑些,更“聪明”一些,愿意舍弃部分自尊去迎合去换取资源,他现在的处境根本不会变成这样——被刻意打压、无视、轻蔑,从此沦为学校的边缘人。
他做到了她做不到的事,应该是值得夸赞的。如果说成长是一个不断消磨自我融入集体的过程,那乔冉无疑还拥有着一颗简单的心,相信努力的回报,遵守着品德的界限。
并且,为了抵御伤害、寻求内在的平衡,他开始尝试着以超脱的姿态去蔑视人性的黑暗面。也许正因为如此,在渐渐发现自己和别人根本没什么不同时,他才会倍感痛苦和混乱吧。
而这点,大概就是她和乔冉最根本的差异。
承认欲望、接受自私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。干嘛这么认真呢?陆泉用枫叶挡住一个小小的呵欠——既然是最后一次,就让我来教你吧。
她侧头看看乔冉的背影,便放回画册坐到床沿。静静听着乔冉吸鼻子的声音,伸手有一搭没一搭顺着他后脑的乱发,指腹时不时能触摸到他温热的头皮。
“哭完了吗,乔冉。”
她说着,声音里竟然带上轻笑,“我记得你一哭眼睛就又红又肿,可难看了。”指尖摩挲着他弯曲突起的脊椎,慢慢往旁边溜去,“转过来给我看看。”
衣料的摩擦和她压低的声音混在一起好似磨砂的质感。
“转过来,乔冉。”
背对她的乔冉正空茫专注地抽噎,沉重的身体无知无觉地横躺着,耳膜也似被泪水浸泡过,连她的声音都模模糊糊地阻挡在外。
但他很快就条件反射地一颤,本来都快失去知觉的感官再次被霸道地挑起。热辣辣的皮肤上,能分明地感受到她纤长手指缓缓摩挲过来的路径,紧绷的颈部被按压出烘热的脉动。
一下一下,像心脏的节奏。在他的耳朵里、身体里、这小小的房间里越跳越重。
乔冉抿了抿嘴唇,呜咽几声便投降般紧紧抓住陆泉的手,更加蜷起身体,把湿润的脸深深埋进她的手心。
够了,这就足够了。能有这样一个人陪在身边,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?什么尊严、什么骄傲,都比不上长久孤独带来的无望枯竭。他再也不想一个人自言自语着安慰,在一个只有自己存在的房间里,一遍遍地自我肯定自我证明——受够了,我真的受够了!只要不抛下我怎样都好,不要离开我——
“陆泉——!”
软弱着决堤,乔冉泪眼朦胧地转身,不管不顾地往陆泉怀里躲去。白亮的灯光在他狼狈可怜的脸上一闪而过,陆泉还没看清,就被他紧紧抱住了腰。单薄的衬衫很快湿了一块,黏上皮肤,让她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。
“陆泉…对不起……”
“我再也、再也不那么跟你说话了——我错了…”
“不要不理我…好不好?我只有你了——”
他哀声乞求着,就像害怕被抛弃的小孩子,缩在她怀里是全心全意地依赖。陆泉被他勒得有些不舒服,不过她没有挣扎,反而一下一下轻拍着他的后背。
简直像他妈妈一样。
此念头一出,陆泉便瞬间跳脱出这个“悲伤”的氛围,压了压嘴角才没有让自己笑出声。说到底,她今天就是来和乔冉做决断的,并不是在意乔冉的